第七十八章 建康(三)
永和元年正月十五,明王会名士谢安、王羲之、阮裕、袁瓌、殷融、孙绰于建康四望山下泛舟临江赏月。 明王以诗吟景,众人大悦,王羲之借景尽情书录《临江篇》,谢安记后,赠与明王以为传世。
----引言摘述
第三日,曾华服素服,备重礼,上刘惔府吊慰。 刘府位于建康城东南的乌衣巷,听说这里以前是前吴禁军驻地,由于当时的吴国禁军皆穿黑衣黑甲,所以这里就被称为乌衣巷了。
现在这里已经是建康城的“高尚住宅区”,许多达官贵人都居住在这里,最有名的是王家和将来也会显赫的谢家。 刘府在乌衣巷中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这符合刘惔的性格,名动天下却生性谈泊,如果不是他名高位重估计也不愿住到这显赫之地来。
来到刘府门口,曾华仔细整了整自己的襴衫、麻鞋,然后点点头,段焕立即上前敲打着黑色的大门,“笃笃”声马上不轻不重地响起。 曾华抬头看去,只见黑门上面挂着一块黑色匾,上书“沛国刘府”,门檐两边各吊了一个白色的灯笼,上面只书写着一个黑色的刘字。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一个老汉随声探出半个身子来,一眼就看到一身素服,神色凝重的曾华,还有他身后的李存和彭休及十几名壮士,不由出言问道:“请问是哪家大人来府中?有何要事?”
旁边的段焕微微弯腰递过一张名贴,沉声答道:“请禀告你家主人,就说是扶风郡曾华曾叙平来拜府,想跪拜刘公的牌位。 ”
门房老汉听到这里不敢怠慢,接过名贴后告了一声罪:“请稍等,待我禀过我家主人。 ”说完又关上大门。
不一会。 只听到吱呀一声大门被大开,三个身穿素服的青年人急冲冲地奔了过来,后面慌慌张张地跟着几个随从。 带头的青年人曾华没有见过,但是他的脸形、眼鼻很象刘惔,应该是刘惔的长子,后面一人跟前面地人略微相似,但却别有一番容貌,最后一个长得最清秀睿敏的人曾华认识。 正是刚回来奔丧不久的刘顾。
“刘府不孝子刘略/刘聚/刘顾恭迎镇北大将军曾大人。 ”三人齐声弯腰拱手道。
“三位世兄不必多谢。 刘府门前没有什么镇北大将军,只有前来跪拜恩师牌位的扶风郡学生曾叙平。 ”曾华拱手大声还礼道。
三人一听,知道曾华要持弟子礼拜祭自己的先父,也不好说什么了,连忙以刘略为首,引着曾华走进刘府中。
走过三进厅堂,很快就走到了素色布置的正堂,进门就看到正中摆置的牌位。 正是刘惔的名讳。
曾华当即一个箭步上前,双膝跪倒在地,双手重叠在额,然后伸直,同时弯腰俯身。 手和身子都匍匐在地,默然一会然后直起身来,再行一次,如此连行三次大礼。 施完礼后。 刘略为首三人在旁边跪谢答礼。
礼毕后,曾华持着刘略地手,还没有开口就泪如雨下,最后才哽咽地说道:“曾某此生最恨就是去年未能遵恩师之言回建康一趟,想不到现在已是天人相隔,一想到这里我就悲痛难忍,心如刀绞。 ”
刘略三人也是流着眼泪苦苦相劝,终于把曾华劝住了。 过了一会。 刘略三人引着曾华来到偏厅用茶。
曾华开口问了刘略一些情况,知道由于刘惔和司马昱、殷浩等人关系甚好,所以朝廷给刘家兄弟的抚恤和荫恩都很丰厚,曾华不由点点头,表示放心了。
这时刘顾开口道:“曾大人,我等知道大人前日已经入建康,昨日在朝中受封,想不到今日就来鄙府吊拜先父。 真是怠慢了。 “
“由于朝廷制度所在。 所以我延滞了两日才来祭拜恩师。 此次上府中有三件事需要与三位世兄商量。 ”曾华开口道。
刘略连忙答道:“有何事请大人尽管吩咐。 ”
“我准备选一日去恩师墓上吊祭,必须请三位世兄引路。 ”
“这个自然。 ”
“第二就是问一下贵府上还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 请尽管说,曾某一定尽力去办。 ”
刘略三兄弟对视一下,最后刘略摇摇头说道:“多谢曾大人厚爱,你已经为三弟谋了一份差事和前程,我刘府合府上下已经是感激不尽。 而今朝廷体恤,厚待我兄弟,已是万分惶恐了,不敢再劳动大人了。 ”
“这个休说。 真长恩师于我有举荐提携之恩,更有教诲之德,如何报答都不为过。 但凡你兄弟在江左有什么为难之处,可速速递信一封到关陇,我一定竭力相报。 ”曾华毫不掩饰自己对刘惔的报恩之心和庇护刘氏兄弟之情。
“这第三件事情是不情之请。 本来父母人伦乃是大道,天下百善以孝为先。 子瞻(刘顾)世兄本应该守制三年,但是他身据关陇枢密院左签院事一职,掌握军机甚是重职。 而且现今朝廷传诏北伐,这关陇枢密院更理不开子瞻,还请答应子瞻夺情赴职。 ”曾华诚恳说道。
刘略对视一下说道:“这需得请示母亲大人。 ”
不一会,庐陵长公主被请了出来,又是一番嘘吁相见。 然后刘略将此事一说,庐陵长公主想了想说道:“此事关系重大,稍有不慎便会给曾大人和顾儿蒙疵。 我是一个妇道人家,不识这些大体,不如请你们的姑父来定夺一下吧。 ”
刘略一听,抚掌道:“母亲大人如此说甚好,我这就去请姑父大人。 ”
看到刘略走了,曾华不由开口问道:“不知这姑父大人是哪位名士?”在他心目中,刘惔如此名士世家,结交的朋友亲戚肯定差不到哪里去。
“回曾大人,鄙府姑父是陈郡谢安谢安石。 他前些年因为避诏被禁锢在会稽。 后因圣上恩德才传诏赦免,前几月闻先父噩耗,便赶来奔丧,至今还未回会稽。 ”刘顾答道。
曾华一听才明白,原来这大名鼎鼎的谢安是刘惔的妹夫,自己以前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
没有多久,只见刘略引来一人,不过三十余岁。 风俊神清、气宇轩昂,一身青衫长袍,飘逸翩翩。
“见过安石先生。 ”曾华抢先拱手施礼道,按照执礼来讲谢安还应该是他长辈。
“安石见过镇北大人。 ”谢安淡然地回礼道。
刘略把刚才曾华地请求一说,谢安沉默一会再说道:“北伐是收复河洛,修复祖宗陵园,更是孝道,应该先大孝再守小孝。 而且有南亩(刘略)以长子守孝,刘顾夺情也是可以的。 ”
曾华连忙拱手道:“多谢安石先生如此深明大义。 ”
谢安淡淡一笑,拱拱手道:“听说不日镇北要祭拜真长兄的墓地,我愿一同陪往。 ”
“多谢安石先生。 ”
第六日,正是适宜祭祀地日子。
曾华依旧穿上素服。 备好饼、茶饮、干饭、酒脯等素品,然后在刘略三兄弟的引领下,谢安地陪同下,来到位于城东二十里外的刘惔墓前。
曾华流着泪恭敬地行了三个大礼。 然后掏出一卷纸来,朗声读了起来:“
呜呼先生!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共尽,而卓然其不朽者,后世之名。 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 昭如日星。
邀想永和初年,吾以孤身远归中原,先生显达之身,吐脯教诲,犹在眼前,呕血指引,历历在目。 曾于襄阳指吾道:“今社稷动荡,山河破碎。 扶风曾氏独此而已。 ”其情之悲苦。 其指之所向,曾刻骨难忘。
吾以白丁冒领军职。 随桓公西征,自此别先生于天涯,北征西讨,以全先生之诲,期先生之望。 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与先生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学生梦相接,吾实为之,其又何尤!彼苍者天,曷其有极!
去年先生书与吾曰:吾年未四十,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 念吾先父与诸兄,皆康强而早世。 如吾之衰者,其能久存乎?吾不可去,汝不肯来,恐旦暮死,而汝抱无涯之戚也!。 奈关陇新定,百废待新,不敢轻离,却错失天机,竟于先生天人相隔。
孰谓智者殁而愚者存,贤者夭而钝者全乎!呜呼!其信然邪?诚知其如此,虽万乘之公相,吾不以一日辍汝而就也。
今日思之,万千思绪一如江水,拜先生草庐,但徒剩哀伤。
呜呼,斯人已逝,却情何以堪!”
听到这里,刘略三子大哭,连谢安也不由泪眼迷离地执着曾华的手说道:“前有挽联,字字珠玑,从关陇传到建康;今有祭文,句句真情,当从建康传至天下。 真长兄有你这个学生,当无愧于九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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