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要有节制,再进一步……”李治面色凝重,“再进一步,欲望由人生成。帝王无情,享用了欲望,却视那些人为草芥,明白了吗?”
这才是真正的帝王心术。
朕享用了美人,却视美人如草芥,不沉迷,随时都能超脱出来。
这也是一种无情。
“钱财为天下所用,帝王敛财便是愚蠢,说明帝王掌控不了天下……”
“各等势力都有用,帝王要学会平衡他们,要学会去利用他们……”
这一堂课堪称是无价之宝!
一番话里直指人心……帝王也是凡人,也有七情六欲,但帝王身负天下,要高居云端俯瞰人间,冷漠无情……
李弘觉得脑子里很乱。
“陛下,陛下!”
外面来了人,王忠良抬头,李治颔首,他起身出去。
少顷他带着一个内侍进来。
“陛下,先前大慈恩寺前聚集了许多僧人和信徒,玄奘法师随即出来……”
李治和武媚相对一笑。
“……法师说大慈恩寺的寺产除去每人三十亩地之外,全数归还,那些寺奴也全数归还,法师还说……”
内侍面露钦佩之色,“从今日起,法师也要亲自下地耕作……法师说,耕作之余再去翻译经文,他甘之如醴。”
李治难免动容,起身道:“法师身体虚弱,不可如此……”
武媚说道:“陛下,大慈恩寺中自然会安排僧人来照拂法师,不过寺奴为何退了回来。”
皇帝想打击的是那些藏身于寺产中的隐户和田地。
那内侍说道:“法师说当年高僧传播佛法时,只是托钵乞食,衣裳遮体罢了,如今身居金碧辉煌之中,身边寺奴环伺,有违初衷。”
李治赞道:“法师一心修持,这才是真正的高僧。”
不过还有个问题……
剩下的事儿怎么处置?
太子点炮,皇帝挥刀,贾平安加入战团……没有成果他们不可能会收兵。
剩下的事儿和李弘没关系了,他目前的任务还是读书观政,安心做好国储的本分。
回到东宫,蒋峰等人焦急不已,“殿下,可曾被责罚?”
太子被责罚威望就会受损。当帝王频繁责罚太子时,几乎就是在对外界发送信号:太子无能,不堪为国储。
当初李承乾怎么动的手?
兄弟们的逼迫是一回事,外部环境大变也是一回事。
他不动……别人也希望他动。
——陛下觉着你不堪为国储,要么自己滚蛋,要么……
李承乾就动了,一动无数人高兴乐呵。
随即拿下,好了,太子滚蛋了。
东宫一干人等都焦急的等待着消息。
李弘一脸无奈,蒋峰心凉了半截。
“阿耶说……孤说得好。”
噗!
正在喝茶的张颂张口就喷。
蒋峰目瞪口呆……
“说得好?”
“陛下不是说焦头烂额了吗?”
“胡说。”李弘冷着脸,“陛下从容不迫。”
少年,你在哄骗老夫……张颂把茶杯一放,“臣告退。”
他一溜烟跑出去,在皇城里寻了个熟人。
“什么呵斥?玄奘法师出面了,说是方外就该以弘扬佛法为要务,弄了那些田宅和奴仆来……那是富家翁。富家翁当回红尘中去打滚,而方外人就该衣食简单……对了,法师说从今日起他亲自耕作……”
这……
张颂呆滞了,晚些失魂落魄的回去。
蒋峰见他回来就低声问道:“如何?”
张颂摇头,“法师出来了,说……蓄积田宅,使奴唤婢的不是真正的方外人……他老人家要亲自耕作,还把那些寺奴和多余的田地都还回来了,户部尚书窦德玄亲自去接,整个户部都为之震动……”
蒋峰愣住了,良久说道:“也就是说……殿下此举得了人心?”
张颂点头,“都说帝后慈悲,殿下慈悲……”
二人进去。
李弘站在了书架前,手中拿着一本册书全神贯注的翻看,那眉微微蹙着,格外的认真。
依旧稚嫩的脸上带着威严!
户部那里热闹非凡。
玄奘法师的弟子来了,送上田地名册,一群群寺奴就在皇城外,等着接收。
窦德玄赞道:“法师慈悲。”
可方外却炸了。
“法师,外面许多人求见。”
刚从地里回来的玄奘正在捶打着双腿,感慨着自己当年能跨越万里往返西域,此刻却不过劳动半日就不堪重负……
闻言他淡淡的道:“心中有佛法的自然有分寸,心中无佛法的,此刻脑子里尽数都是田宅钱粮人口,这等便是方外的富家翁,贫僧见了何益?还不如多翻译几页经文。”
僧人出去,大声的道:“法师刚从地里劳作归来,正准备翻译经文,你等自去吧。”
那些僧人顿时牢骚不断,但玄奘威望太高,终究不敢出言喝骂。
“他倒是能吃苦,可我等呢?他把田宅寺奴都舍了,我等呢?”
“那你要不也舍了?”
“舍个屁!没了那些东西,整日守着一个空荡荡的的寺庙,谁愿意来?”
谁愿意来?
这话引得众人不禁唏嘘不已。
“不交!”
“对,不交!”
一群僧人义愤填膺的回去了。
“法师。”
玄奘已经开始翻译经文了。
“那些人说不交。”
玄奘平静的道:“是非都是自己惹的,本想修持平静心,可却为了钱财奴仆而心浮气躁,这如何修持?”
这时候要看皇帝的。
第二日皇帝召集了重臣们议事。
“玄奘法师慈悲。”
皇帝一开始就把玄奘抛出来,“一人三十亩地极为妥当,奴仆全数退回……”
气氛突然有些……不对劲。
李义府硬着头皮起身,“陛下,臣以为天下方外皆该如此,每人三十亩地之外,但凡有田地人口的,一律按照律法缴纳赋税,租调庸一个不少。”
“咳咳咳咳!”
有人在剧烈咳嗽。
没法不咳嗽。
一旦租庸调都不少,那些田地还得要缴纳租子给寺里,瞬间就成了大唐最苦的一群人。
他们相当于要缴纳双倍的租税,这要出事啊!
有人硬着头皮出来说道:“陛下,李相此言不妥,若是如此,那些方外人岂不是连自己都养不活了?”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他们不是有三十亩地吗?租庸调都管不着他们,不用交纳地租和服役,什么都不用交……”
众人一看是贾平安。
果然,这货出头了。
“还有一事。”
贾平安既然出头就不准备退缩,“除去方外人之外,那些人可是大唐子民?若是,那么他们就该缴纳赋税,为何能免除?若不是,那他们是什么?”
几个想和他辩驳的人哑口无言。
贾平安目视众人,“方外要什么?是要弘扬佛法还是要荣华富贵?”
这个助攻好。
李义府松了一口气,第一次觉得贾平安这人也不是那么让人恶心,至少他也会恶心别人。
但该来的还得来,剩下的事儿他李义府必须要跟上。
老夫的命好苦……
李义府干咳一声,“陛下,臣以为当尽快颁布敕令……”
李治面色微沉,“朕……犹豫再三……”
李义府正色道:“陛下,臣听闻许多方外人都赞同如此,陛下何苦要为难他们呢?”
这个信口雌黄的李猫……何曾有人赞同这个?
李治为难不已。
“如此……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