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端王朝,永定十六年七月初二,“三日惊变”第二日。阴,云低风大,山雨欲来。”
阁楼之上,枯槁男子写下第二日的开头,然后便又放下了笔。
他起身略微活动了一下,走到窗前,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好像也有些黑云压城的味道。
他将窗户关上,坐回书桌前,吐纳静心。
谁都不知道明天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
谁都不知道眼前的这片宁静到底是一段更长的宁静的开始,还是暴风雨即将来临之前。
所以,我无时无刻不活在恐惧之中,恐惧生命无常的大恐怖。
相信他们也一样,只是他们真的没想到,这次的风雨如此之大。
这也愈发衬托着第二日的这点小小宁静的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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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着长长的山风,天光挟裹着水汽而来,明亮了整个山谷。
入口处的空地上,放眼皆是或站或坐的身影。
虽然等待的时间漫长且枯燥,但对这些修行者而言,打坐吐纳个两三天根本不叫事儿。
况且,能做的又不止打坐。
场中,三三两两聚集的人们在小声交谈着,有的在商量着是不是两家要更亲密些,我那关门大弟子和你的女儿好像年纪差不多嘛,要不就这么定了!
胡说,明明是我的儿子和你们门派那个天才少女最配,我看凑合这对比较好!
又或者择日我们两家联手,去把哪家没来的小门派收了,到时候咱们五五分账。
反正不论心底盘算如何,结果如何,脸上都挂着幸福的微笑,眼睛里藏不住的,都是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高台上,左右的各家大宗大派都一片沉默,气度风姿自是高人一等。
正中的位置旁支起了一个帐篷,楚王杨洵和世子杨桐都进去休息了。
对此,无人有意见,毕竟二人俱非修行者。
梅晴雪也已经带着梅挽枝离开了落梅宗的位置,在西岭剑宗跟崔雉等人坐在一起。
那些让她不堪其扰的搭讪者、卖弄者,瞧见霍北真冷漠的脸和隐隐散发的冰冷剑意时,识趣地选择了离去。
梅晴雪两眼通红,显然哭过。
一夜的时间,并未将她从悲伤中拯救出来。
时间的作用有时是沉淀,是遗忘,有时也是发酵。
崔雉拍了拍她的肩膀,并没有说什么。
本身就不擅长安慰旁人,更何况这种事情不是安慰几句就能有用的。
若是云落真的死了,那边想法为他报仇便是;
若是没死,此刻的些许伤痛,更显得情真意切,难能可贵,也会让届时的那份惊喜更甜蜜几分。
不得不说,这位被称作不让须眉的崔家大小姐,的确生了一颗男儿心,这一点,也在未来的许多年间,得到了一次又一次的印证。
当然,此刻的崔雉内心深处也难得有了些不那么理性的想法,她死守着那一点微弱的希望之光,依然相信云落未死。
过往的接触,这个原本出身陋巷,实则背景惊人的少年破天荒地折服了她,甚至让她觉得什么样的奇迹,出现在这个少年身上都不会让她惊奇。
这件事本身就令一向冷酷理性的崔雉感到惊奇。
希望你此番,也能如此。
裴镇、符天启和孙大运三人静坐不动,闭目调息。
他们一直在用对云落的绝对信任麻痹自己,尽量等到故事终局的那一刻再去释放心中的悲伤或狂喜。
一旁的迟玄策一直低着头,口中念念有辞,手指圈圈画画。
李子和多罗小光头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一起,这会儿正趴在一张软塌上,睡得口水横流。
在李稚川的刻意保护下,小李子还不知晓他偶像的情况。
曹夜来、雁惊寒、霍北真也都在打坐调息中,静静等待今天午夜最新的消息。
整个场中,一片宁静之下,藏着截然不同的情绪。
小小的一撮人,就是整个天下的缩影。
一道光幕,隔开了两个世界。
光幕之外,是安宁祥和。
光幕之中,有浓雾,也有血雨腥风。
一个身影奔驰在嶙峋的怪石之上,如履平地。
怀中鼓鼓囊囊,看形状是个方形的盒子。
他的目光左右扫视,脚下没有丝毫停顿。
就在不久前,他刚刚暗中跟了许久,才找到机会递出一剑,杀掉了暂时抢到盒子的杀手。
如今要做的,就只是赶紧回到自己方才找好的藏身之地,然后再等到三日将尽之时悄悄潜出,这魁首之位,就是自己的了。
想到夺得魁首之后的风光,他难以抑制地有些激动。
当他冲进一片树林,头上猛地探出一条吐着猩红舌头的巨蟒,张大了嘴,朝着他的头颅一口咬下。
刺鼻的腥臭连带着风和雾都被染得难闻,他不慌不忙,以手中剑身在巨蟒的七寸一拍,真元顺着剑身将巨蟒拍飞出去,眼看就不活了。
他看着还在垂死挣扎的巨蟒,轻蔑一笑,不到兽王级别,出来就是送菜的。
一转头,朝前飞掠。
雾气中,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然后再难有别的表情。
一颗头颅掉落地面,还睁着不瞑目的双眼,似乎是在叹息他魁首之路的突然终结。
无头的身子带着喷出的血液,前冲几步,然后颓然摔落。
一只修长干净的手从尸体的怀中掏出那个木盒,然后另一只手一挥,一道寒光缩回掌心,竟是一小团透明的丝线。
就是这团丝线,将一具毫无防备的身体,轻轻割断。
手的主人叹息一声,“杀手是个技术活,却被你们搞得毫无美感。”
说完拎着这个被提前设下禁制,无法放入方寸物中的木盒转身离去,消失在茫茫雾气之中。
就在这场战斗不远的地方,有一颗大树,树心中空。
云落开始练习收放自己的气机,等到完全收放自如的时候,就是他出去的时候。
心中默默算着时间,不多了,希望还够。
雾气模糊了天色,混淆了时间。
一头狮虎兽软软地趴在一处山石之上,微眯着眼,长长的胡须在风中颤动,感知着风向。
忽然一阵微风吹过,它湿润的鼻尖快速地翕合一下,猛然瞪圆双眼,朝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黑衣身影猛扑过去。
黑衣身影发出一声饱含着愤怒和郁闷,另外还夹带着一点无奈的冷哼,手中长剑骤然大放光芒,将这头不长眼的狮虎兽劈成两半。
漫天的兽血还未落下,人影已从狮虎兽的身下掠过。
带着寒意的声音响起,“这是你祸害的第十一头异兽了,技止于此了吗?”
一个带着笑意,也带着疲惫和虚弱的声音不甘示弱,在四周飘忽不定,“有用就行,隐龙大人怕了吗?”
秦明月身形不停,继续追逐着,“怕?挨了几剑的又不是我。”
“哈哈,你身上的伤这么快就好了?”那个声音没有停止挪谕,“哦,对了,这个棍子是我家里的烧火棍,怎么样,插在身上的滋味如何?”
秦明月不再答复,全力追逐,在他看来,此人已是强弩之末,只要解决了他,自己还有一天多的时间,解决那个孱弱的云落。
依旧无碍大局。
追逐者在发力,被追逐者当然也能感受到压力。
原本已经渐渐缓慢下来的两人,瞬间又压榨出身体的潜能,如风一般,在山谷中掠过。
藏在黑色斗篷中的身影,面色惨白,渗着豆大的汗珠,右手还捂着左臂,那是刚才被秦明月一剑所伤,虽然躲避得已经足够迅速,可还是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而这样的伤,在他身上,还有
好几处。
他默默感知了一下天色,如果按昨天分开之时算起,离一天一夜,应该还有半个时辰左右。
可自己还撑得了半个时辰吗?
思绪稍稍走神,不自觉地速度便慢了一分,那柄长剑又悄无声息地刺了过来。
仓惶之下的闪避再次慢了一丝,身上又添一道剑伤。
秦明月的速度依旧不减,而黑色斗篷的身形已经渐渐慢了下来。
这一刻,知命境修行者在真元上的优势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感受着几近枯竭的真元,从方寸物中掏出最后一颗丹药,扔进嘴里,一丝火热从丹田中升起。
那是短时间内服用丹药过多的象征,但他已经顾不上了。
随着这股真元的产生,他再度恢复了速度,重新维持住了距离。
可这点真元,也就半柱香的事。
当他还想找一头异兽拖延一下时间时,才发现,因为自己的虚弱,一直在这附近活动,而这儿已经再无可以利用的异兽了。
真元耗尽,他颓然地跌坐在地,眼角划落两滴清泪,“爷爷,对不住了,我不能回去陪你了。”
秦明月的身影渐渐凝实,长剑指着他的心口,笑着道:“十二个时辰,整整十二个时辰,却只是一个通玄境,挺厉害的。”
黑色斗篷的脸深埋在宽大的帽子中,看不清神色,也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
秦明月长剑一抖,一剑刺出。
阴影中的脸上,双目紧闭,黯然等死。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一双有力的手臂将他一把扯起,飘飞出去。
秦明月只感觉眼前飘过一阵青色的风,长剑便只能刺中一道残影。
当云落抱着他落地,看着被风吹掉帽子露出的面庞时,脱口而出,“女的?”
帽子又重新罩住了整个头颅,一个声音冷冷道:“你是不是傻,刚才偷袭他,他就死了!”
云落摇着头,“可你也死了。”
“我死不得么?”
“死不得。至少在我死之前。”
“那你去死吧!本姑娘已经打不动了,彻底废了。”
云落:“......”
还真是姑娘啊。
姑娘,你可真猛。
“知道我是姑娘你还不松开!”
云落老脸一红,连忙松手。
姑娘却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直接跌坐在地,面色苍白。
“哈哈,这下帮手也没了,怎么办?”秦明月居然没有制止,而是静静地看着,直到此刻才开口,语气中带着讥讽,似乎还在为之前这个神秘女子的出手感到愤怒。
云落心念一动,“山河”长剑瞬间紧握在手中,“怎么办?杀了你便是。”
“哈哈”秦明月对一个手下败将的狠话并不放在心上,反而心中很是开心,“原本想着杀了她去找你,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个神秘女人已经没了战力,原本就是手下败将的云落此刻的现身只能说是自投罗网。
他丝毫不认为一个被他打得几无还手之力的人可以在短短的十二个时辰之后就能够战胜他。
战斗的发展也真的如他所想,第二次出现的云落依旧不是他的对手。
相比起之前和那个神秘女子的追逐战,秦明月觉得此刻和云落的战斗简直太过简单。
云落依旧无法摆脱他神识的锁定,身法也不如他,只能站在原地被动抵挡。
只不过身法比之前的确快了些,让他前两剑都没能得手。
但秦明月的心境也不再像刚开始那般浮躁,两剑不行就三剑,三剑不行就五剑,反正这么耗下去死的一定是云落。
比起最终杀死云落,守住一切的结果来说,些许的骄傲和尊严算得了什么。
若非此刻在谷中的清音阁杀手不会听命于他,他都要联合他们一起来围剿云落了。
由此可见,之前神秘人的插手,着实给他带来了不小的惊吓,也带来了不小的长进。
生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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