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古铁锚,重达二百斤,纯绿透莹,将军素有中散之技,故合闽中铁丝炼之,凡百余火,以其半为刀八,又重炼其半百余火,得剑三,俱作青色,烂烂射眼,一以自佩,一则赠予了王元美。”
“元美以十首绝句为谢,挥笔便就,文不加点,酒间歌之,曰,此剑当铿然和我矣……”
李秘也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样一个典故,一个是武将中的大英雄,一个是文官里的大文豪,竟还有这样的一段交情。
戚继光将军晚年凄凉,郁郁而终,王世贞想来也是心灰意冷,几次三番求辞不得,听说李秘带着戚家刀,又知晓这柄刀的来历,难免生出一些怀旧情绪来,自然也就不待见李秘了。
李秘这柄刀乃是戚胤的战刀,而戚继光将军炼就宝刀有八,这柄乃是其中牛首,与戚继光赠予王世贞那柄宝剑,是同根同源,也同样出自于戚继光之手,也就难怪王世贞生怕睹物思人,不愿接近李秘了。
许是李秘在门房抄了诗,让王世贞想起自己醉酒之后,挥洒十绝以赠英雄,往事如潮水般吞没,李秘便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吧。
李秘还在想着,张孙绳却已经将王世贞那十首绝句里头的经典,给吟了出来。
“暂脱将军铁裲裆,辘轳垂首匣无光。十年侠血沾犹暖,不试燕然顶上霜。”
王弘诲也发了骚,想了想,又接上了一首:“永夜清铅泪自流,不从飞将取封侯。由来龙蹻山人晓,踏上瑶京十二楼。”
张孙绳不甘示弱,又接着念道:“曾向沧海剸怒鲸,酒阑分手赠书生。芙蓉澁尽鱼鳞老,总为人间事渐平。”
两人是你来我往,竟然将王世贞当年的十首绝句,全都背诵了出来,由此可见,王世贞这大文豪乃是实至名归,便是王弘诲这样的大儒,对王世贞的作品也都是耳熟能详烂熟于心了!
李秘听不太懂这些诗句的意思,但总觉得听完之后,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离了张孙绳与王弘诲之后,他到底还是来到了王世贞的住处,迟疑了一阵,还是轻轻敲了敲门。
给王世贞导盲的小丫头来开门,李秘便朝她说道:“小妹妹,劳烦通禀一声,就说小人儿李秘,来求见王司马。”
那丫头紧皱着眉头,想来并不希望有人打扰王世贞,朝李秘道:“我家老爷就要午睡了,你还是走吧。”
李秘也知道强求不来,便朝小丫头道:“既是如此,在下也不敢打扰了。”
李秘言毕,稍稍抱拳,就要离开,然而房间里却传来王世贞的声音。
“进来吧。”
那小丫头听得如此,难免要瞪李秘一眼,想来内心也在怪李秘多事,打搅了王世贞的小憩。
李秘朝小丫头歉意一笑,便走进了房中来。
这房间的窗户只是开了一半,毕竟外头秋风起,有些微凉,王世贞已经是老人家,受不得这寒气。
“你出去备茶,我跟李总捕坐一会儿。”王世贞如此吩咐,那小丫头也就老实退了出去。
李秘走到前头来,王世贞正坐在书桌边上,执笔写着甚么,若是往常,李秘是不敢去窥视的,可眼下知道王世贞其实早已失明,便大着胆子扫了一眼。
那纸上纷乱,也分辨不出字迹来,正如王世贞眼下的心态情绪一般吧。
李秘也难免感慨,似他这等大文豪,早该知命安乐,可他却心乱如麻,忧心匆匆,无法颐养天年。
李秘也不好开口,只是坐在对面,陪着这个老人家。
王世贞轻轻搁笔,看着李秘,此时李秘才发现,他的眼睛里头有一层淡淡的白翳,果真是失明了。
“你该知道规矩,来老夫这里,可带了诗词?”王世贞有些莫名其妙地如此说着。
李秘微微一愕,但也是笑了,因为他知道,这是王世贞在调侃他登门拜访的事情。
于是李秘便答道:“自是带了的。”
王世贞也微微一笑,李秘想了想,便吟道:“虎丘山头夜泊舟,青锋相为割离愁。吴王墓里三千剑,白虎于今不敢游!”
这首诗自然不是李秘自己作的,而是适才王弘诲与张孙绳背出来的,也是十首绝句里,李秘最喜欢的一首,豪气干云,印象极其深刻,李秘当场便背了下来。
王世贞听得此诗,只是摇头轻叹,仿佛想到了年轻时候做过的一件傻事一般,这一刻,他的笑容是那么的淡然和放松,仿佛卸下来所有的伪装与防备,这一刻,他终于是个老人,也只是个等死的老人,而不是求乞骸骨却不得的官员,更不是盛名所累的举世大文豪。
他笑得很自在,仿佛灵魂从未如此自由过,而后朝李秘道:“你写的?”
李秘哈哈一笑:“也是抄的。”
王世贞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