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攻韩,秦国救韩。武安君急行军抵达华阳,歼灭魏军十三万人,生擒三名魏将,魏相芒卯孤身败逃。接着,他又大败赵国的将军贾偃,并将两万赵卒绑住双手,沉入浊河中,全部淹死!当时大王闻讯,便带着老仆去河边眺望,但见从上游漂下来的浮尸络绎不绝啊,那惨相啊,老仆至今难忘……”
当日的情形,肯定给缪贤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到现在,他称呼白起时,还不敢直呼其名,而尊称为“武安君”。
最后,缪贤用不容置疑的语气给那个男人下了定义:“武安君就是战神,用兵奇正并用,除非孙、吴再生,否则世间无人能胜过他!”
孰不知,缪贤这一说,倒是让明月汗毛直竖,只感觉白起和秦军那巨大的黑色身影,如同高山一般缓缓朝他压来,叫人喘不过气!
白起,他真是这战国之世活着的传奇!
缪贤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与白起有关的事,而明月却移开了目光,看向了他榻前的那面木制屏风。
此物又称之为“扆”(yǐ),表面髹(xiū)漆,上面绘有壁画,但见一只游凤飞舞于长空之中,腾云遣雾,体态轻盈矫健,金色凤身,边缘则是红色或绿色的云纹、龙纹和菱形图案,好似现在烈火烹油的赵国。
可它的未来呢?
目光下移,明月看到了这面屏风的底座:错金铜虎噬鹿屏风座,一头饿虎双目圆睁,两耳直竖,正在吞食一只柔弱的小鹿。小鹿在虎口中拼命挣扎,短尾用力上翘,始终无法脱身……
“那小鹿,就像是我,就像是未来长平之战被虎狼之秦屠杀的四十万赵卒!”
他不免有些气馁,暗想道:“我顶多知道点历史走向,具体细节却知之甚少,在这时代靠着公子身份,搞搞小发明让自己生活好过点,与诸子百家谈笑风生倒还行,但对于如何打仗一窍不通啊。”
“如今秦王已独掌大权,那范睢也差不多要献上远交近攻之策了,加上战神白起,秦国的战争机器已经全面开动。我却只是一深宫孺子,没名望没功业的小封君,靠着赵太后溺爱才能在赵国立足,我真的能改变长平之战的结局么?”
一时间,明月有点犯难,如何在长平之战前到来前帮赵国破局,成了困扰他的一个大难题。
日日夜夜,他脑子里都是这事,还不止一次地梦到长平杀场上,到处是猩红的血水,整个丹水河谷堆满了穿着赵国戌装的尸体,有的身首异处,有的身上插满了箭矢,有的被埋在土地只剩下一个眼睛瞪的大大的精瘦头颅……
他也是被活埋的受害者之一,鲜血淋漓,他的生命就随着时间滴滴答答流逝而一点点窒息,最后只剩下一只拼命伸出地表的手,千年后,化为触目惊心的白骨成堆……
“不!”从梦中惊醒后,明月已是大汗淋漓,他知道,这件事不想办法解决的话,将会永远成为自己的噩梦。
这之后,天气一日暖过一日,仲春二月已到,燕子啄着新泥在宫室的屋檐下安家,北归的大雁排成人字,越过邯郸城湛蓝的天空……
站在台榭之上,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明月感觉,自己这一个月来病怏怏的身体,差不多要全好了,但心里的隐患却日益强烈,五年啊,留给他的时间,真心不多了。
然而就在这时,他却从缪贤处惊闻秦国攻赵的消息!
……
“秦国乃虎狼之邦,最不讲道义,如今乘着赵国国丧还未结束,派大军来伐我,已拔边境三城。”
如今秦赵两国关系敌对,缪贤对秦国素来没什么好感,对秦人乘先王葬礼时来伐更是恨恨不已。
明月最敏感的就是秦赵战事,他害怕历史发生变动,让长平之战提前发生,当即追问道:“宦者令,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二十天前,也就是公子卧病不久的事。”
见明月面露忧容,缪贤暗道不好,要是让太后回来看到长安君如此模样,只怕要责怪他了,连忙笑着安慰道:”公子也不必担心,太后已经派使者向齐国求助了,只要齐国一出兵,秦人自然会知难而退。”
明月一怔:“太后向齐国求救了?”
“不错,邯郸到临淄极其方便,骏马快车的话,短则十天,长则半月,使者必归。”
“糟了!”明月心里大骂自己的心思都被五年后的长平之战吸引过去了,却忘了近在咫尺,与他息息相关的大事。
中学时候学过的一篇课文开头,浮现在他脑海中。
“赵太后新用事,秦急攻之。赵氏求救于齐,齐曰:必以长安君为质,兵乃出!”
……
过去一个多月的事情,一一浮现眼前,正因为惊觉这次秦伐赵,而赵向齐求救的历史事件很可能波及到自己,明月才在赵国使者回来向太后呈报齐国条件这一日,好说歹说,让缪贤带着自己去太后听政的凤台。
缪贤坳不过他,只能应允。
所谓的“台”,是先秦天子、诸侯宫殿的普遍建筑,以夯土作为地基,使得建筑高于地表,临照四方,以凸显肉食者的高不可攀,笑傲里闾陋室。春秋时有楚国的章华台、齐国的路寝之台、卫国的新台。后来三家分晋,赵氏列为诸侯,迁都到邯郸后开始大兴土木,台榭宫室自然少不了。
赵国王城位于邯郸西南,与被称为“大北城”的主城区由护城河、城墙相隔,是整个赵国的行政中心。王宫又分为三个区域,东、西、北三座小城呈品字形,互为犄角。
其中,北城是赵王的苑囿,此处掘土凿池,种木为林,还养着许多花草和獐、鹿等动物,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春风掠过池林,拂人面目,极是温润。
西城被称之为“龙台”,那里主要是赵国的正殿和明堂宗庙,是举行大朝会和各种典礼祭祀的地方。
与西城一墙之隔的东城,被称之为“凤台”,这里是赵王的后宫。在赵太后摄政的特殊时期,凤台正殿又成了她办公的场地,赵国重臣得以进入这里,向太后请示国事。
凤台是一座以八丈高台为核心的建筑群,明月身为公子封君,新王即位后,他本该搬出赵宫,却因为在赵惠文王葬礼时生病卧床,被赵太后留在宫内,就住在凤台附近,小跑着过来却也不远。
有宦者令开道,加上他长安君的身份,倒是一路畅通无阻,顺利进入与凤台正殿一墙之隔的内室。
隔着帷幕,明月听到了殿内的声音……
果然,齐国那边向赵国索要的信物,便是他长安君!
而后,蔺相如对如今形势和邦无定交的分析,群臣请求太后以社稷为重,割舍长安君去齐国为质的请求,一一传入他耳中。平原君、廉颇,这些人是赵国的将相宗室,是赵国的顶梁柱,也是在五年后长平之战发挥重要作用的人物。
而那马服君赵奢之子,更是长平的主角之一,赵括!
听着他们的话语,明月心中极为复杂。
殿内的群臣和太后爆发了剧烈的争吵和冲突,而接下来,就是赵太后那句振聋发聩的话。
“有复言令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
只这一句,便让明月感动不已。
前世在语文课本上学到这一段时,事不关己的明月还无法理解,他觉得,母亲对儿子的疼爱,比起国家大事来说,就像鸿毛和泰山比重。
可一旦事关他自己,在所有人都要将他推出去时,那只紧紧拉着他,不允许他被当做物件送去做交易的手,竟显得如此珍贵……
明月前世从小就没有母爱,如今,赵太后那蛮不讲理的泼辣怒喝,却让他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滋养着他的心田。
所以在赵太后出来时,明月下拜顿首,对她行了重重的一礼!
这里面,有对她的感谢,也有欠她的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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