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青蕤自是不会多言,百里捻瞧着面前这人,知道寻常逼迫之法也不能用到他身上,沉默了许久,百里捻还是将手伸进了衣袖中,从中拿出了一块通体青翠的玉佩,此玉为环状,不是墨绿玉色,乃是纯净的青玉,如今已经很难找到青得如此均匀纯粹的青玉。
青蕤一眼便能看出那是何物,那是他从小戴到大的玉佩,只有青家正室子弟才有的青玉环佩,是他在陶阳城畔败于姜环之时,他赠与姜环之物。
他放他一命,他赠他一环。
青蕤隐居陶阳之时,曾给了姜环一信,承诺于他,若他日姜环有求于他,可执此玉环来陶阳城竹墨茶楼寻他,他必当肝脑涂地,还他昔日一命之情。
百里捻看着手中的玉环,他本不想拿出此物,这是上辈子人的纠葛,只是姜环死于越戗之手,也不能说青蕤没有一点责任。
百里捻将青玉环佩放置在青蕤手中,他抬起眸子,眸底分明有一股子苍凉掠过,只是很过闪过又附上了漠然,他道:“我以王叔姜环的名义问你,越织心跟你说过什么?她到底意欲何为?”
“姜捻!你真要这般毒么!”
青蕤死死盯着百里捻,当年他看着还是少年的百里捻,就知道这人会是祸害,虽然年少时期的百里捻无心政事,可是他极其聪明。青蕤听过姜环说过无数次,百里捻是一世间少有的聪慧少年,太过聪慧之人,若经历些刻骨铭心的事情,改变了心境,那必然会是一祸害。
正如此刻,他拿着那青玉环佩,追问自己的模样,分明就是一祸害!
百里捻看得出青蕤的眼神,那是由衷的厌弃,厌弃他的不择手段。百里捻眼底无波,只是旁边的莫湮看了他两眼,他知道此时的百里捻心情并不好。
“越织心跟你说了什么?她意欲何为?”
百里捻又重复了一遍,依旧是那漠然一切的神情。可是这仙人般的身姿,淡薄一切的神态,却与他的话格格不入。从这貌若仙神的人嘴里说出的话,如同一条专门撕咬人心的的毒蛇,蚀食着青蕤。
青蕤攥着拳头,他真的很想撕碎面前这美到妖冶之人,不想看他一眼,可是最后他却开了口。他青蕤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辜负过什么人,即便是从小一同长大的越戗,他也没有任何辜负,可他单单辜负了姜环,辜负了这位与他惺惺相惜的沙场猛将。
姜环之死,即便不是他下的手,可是终究是因他而死。
在青蕤心中,越戗的罪,便也就是他的罪了。百里捻拿青玉环佩要挟他,他怎会不说呢。
青蕤咬牙道:“她……她给了我一封信,让我潜进高鸣台刺杀你,然后将你之死嫁祸给羌晥,使得大姜与羌晥彻底决裂,引起两国战乱。然后利用安插在陶阳城的线人,掌握陶阳城的情况,等羌晥与大姜打起来,青雀堂再与西昭里应外合,打开东西南北四大城门,放西昭大军进陶阳城,拿下陶阳城,将羌晥赶回苍玉山内,并一举灭了大姜!”
“我说完了!行了么!”
青蕤说完狠狠瞪了百里捻一眼,他几乎是一口气便将这些话说了出来,甚至不想要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是越织心费尽心思,才筹备完全的计划,如今却被他一股脑倒了出来,青蕤自知对不起西昭,而对逼迫他损害西昭的百里捻,更是痛恨万分!
而百里捻的心思,却全然没再青蕤身上,他微微抿着嘴唇,青蕤的这番话虽然不长,可是却透露了不小消息。
原来越织心不止在大姜身上打主意,还想要直接对付羌晥,拿下天下。
其实越织心这一招棋走得虽然决绝,可是若成却也是一招奇棋。高鸣台戒备森严,能潜进高鸣台刺杀百里捻的,没有几个人,越织心这才想到了青蕤,以当年叱咤风云青蕤将军的身手,确实能进高鸣台杀百里捻,甚至青蕤与莫湮过招,也不见得会输几分。等百里捻一死便嫁祸给羌晥,引得大姜和百里捻的旧部与羌晥开战,然后再坐收渔翁之利,联合青雀堂一举攻下陶阳城,将羌晥赶回苍玉山,拿下天下。
越织心之心不可谓不细致,不可谓不雄霸呐!
只是越织心算得再好,也没想到赛戬会与百里捻同床而眠,赛戬身手勇猛,在莫湮之上,且百里捻也并非毫无身手,这才使得青蕤刺杀落败,并落到了百里捻的手中。
想到此时,百里捻抬了一下眸子,眸色微深,闪过一丝凉意。若他稍不小心,还真会着了越织心的道。
百里捻又看向了青蕤,冷言问道:“越织心给你的是什么信?”
越织心的计划虽然细致又大胆,可是这中间最重要的一环却是不好把控。青蕤逃避世事如此之久,当年三国灭大姜他未出世,越戗被俘虏他也未出世,没有道理被越织心三言两语,便劝了出来。百里捻倒想知道,越织心到底如何劝了青蕤出世。
一提到信,青蕤的脸色却骤变,他怒道:“该说的我都说了,没什么信!”
百里捻:“你刚刚可说过有信。”
“没有没有!就是没有!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姜捻你也不要太过分!”青蕤暴躁道。
最关键的一环解释不通,百里捻是不会相信青蕤,此事关系重大,他必然要谨慎,不能马虎一分。
百里捻往前走了两步,低眸瞧着青蕤,再次追问,“信呢?”
“没!有!信!”
青蕤崩溃一样大喊,此时的百里捻在青蕤眼中,便如同恶魔一般,他实在不想再看到他这张脸,即便这张脸美得无与伦比。
只是心理防线几度崩溃的青蕤,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他说完话之后,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前,百里捻便懂得了其中含义。他看向莫湮,莫湮会意,几步走到青蕤面前,从他胸前的衣服之中,掏出了一封信,果然是他珍视之物,竟一直贴身藏着。
莫湮将那书信递到了百里捻手中,而面前的青蕤却咆哮起来,“姜捻!你别欺人太甚!那封信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给我还回来!”
百里捻不理会青蕤,直接打开了信封,抽出里面的信来查看,脸上依旧保持着淡然,可他看到书信的落款,有了两分诧异。
其实这并不是越织心写给青蕤的书信,而是越戗写给青蕤的信。瞧着这泛黄的纸张,应当是许多年前的书信,这是多年前越戗写给青蕤的信,只不过不知道何种原因,并没有送到青蕤手中,反而等到如今,由越织心经手,送到了青蕤手中。
书信内容:
“青蕤兄,愿梦寄此信。与君已别多年,不得君之消息。君不在畔,甚是孤寂,常思旧情,不觉已离数年。几载岁月间,吾常思当日之言,自知过于激荡不妥,却碍于为王的虚尊,没能与君奉以歉意。蕤君在吾身边数年,君之性情我怎不知,君必然不会故意输一战事。只恨彼时岁轻人莽撞,伤了蕤君之心。
吾常夜思蕤君,不敢对他人言,只盼晓风寄情,宽慰君心。”
读完内容,百里捻便知这是越戗写给青蕤的信,只是这信却是只写下没敢寄出之信。“梦寄此信”便是并不想要寄出,只是写下抒发感慨,越戗并没有真正送出来。
可这信最终还是送到了青蕤手中。
写信者没有什么意图,也并不想要寄出去,可是经手人就有她的意图了。
越织心将这封多年前的旧信送到青蕤手中,解了越戗与青蕤多年的误会恩怨,也解了青蕤的心结。青蕤当年隐居在陶阳城,便是因为越戗误会他故意输给姜环,了解了越戗的歉意,他便也没了心结,自然也会再次帮助西昭。
百里捻的表情带着一股子漠然,他将书信折好又塞回了青蕤的衣间,只是眼底却有寒光掠过。
青蕤看到书信又回来,仍旧瞪了百里捻一眼,“都说了与你无干,你看它做什么!”
百里捻抬起眸子,眼底苍凉,“你与越戗是冰释前嫌了,可是越戗明明知道你并没有放水,也并没有故意输给王叔,可他攻进邺陵之后,还是紧赶着杀了王叔。亲手杀了王叔。”
与亲近人的纠葛,最是理解原谅得容易,可是憎恨之人却恰恰相反。
青蕤与越戗多年君臣,有情亦有意,越戗会明白青蕤,可是他不会放过姜环,他把青蕤择了个干净,却将这些恩恩怨怨都堆在了姜环身上,他怎么会放过姜环。
青蕤看着百里捻,却哑然无言。百里捻脸上没有责怪也没有憎恨,多得是看透人世的漠然。
世间之事,了然得越多,看过的越多,越让他觉得无趣。
百里捻收回了眸子,他要问的话已经问完,想要知道的事情也已经知晓,当下不愿再与青蕤说一言,转头便往外走,眸子依旧淡漠。
“姜捻!”青蕤突然喊出了百里捻。
百里捻站在原地,并没有回头,“我会放你,不过不是此时。”
“我不是说这个,”青蕤看着百里捻的背影,他咬着嘴唇,还是说出了口,“前去刺杀你之事,是我因越戗之死,又想到了姜环,想到你对西昭的威胁,才擅自决定去动手的。为了西昭,此事我并不后悔,只是……”
“只是你是不是贤明君主,本不是我所考量之事,姜环兄有他的道理,这世间也有世间的法则,我不该以自己之思,考量他人。姜环兄……姜环兄之死,我替越戗与你一声抱歉。”
沉默半晌,百里捻抿着嘴唇,他表情复杂,抬头往前走去。
“你大可不必说这些,你应当知我不会受你一歉,也不会在意你是否有歉。”百里捻语气凉薄。
百里捻从来不会要求别人道歉,也从不会谈论对错。这世间要是道歉有用,对错有分,早就太平盛世了,怎还会是如今这番模样?百里捻只做他要做的事罢了。
而地窖中被绑着的青蕤,看着着百里捻离去的单薄身影,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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