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个儿改改吧。于是我躲到于飞燕的东营,当着于飞燕和锦绣的面把个没有良心的宋明磊怒骂了半天。
那时的锦绣还笑我操那么多闲心干什么,纯属吃力不讨好,于飞燕只是老好人地给我递上茶水,坐在旁边看我一个人发飙,不敢插嘴。后来我便在那里把玫瑰花改成了一只SNOOPY DOG,心中暗骂宋明磊还不如SNOOPY DOG呢,纯一个狼心狗肺。于飞燕看了却爱不释手,连说要问老二把这件冬衣给换过来,锦绣也说这个花样特别,我的心情才好一些,然后又给宋明磊送去。
颀长的青衣少年还是在分手的那片雪地里等我,云淡风轻地望向我,好像知道我会如他所料,改完乖乖送来。我冷着脸往他怀里一塞,咬牙切齿道:“我告诉你,碧莹虽替你改了,心里可生气了,所以从此以后你可不准在她面前穿上这件冬衣。”
宋明磊那时凝视着那SNOOPY DOG半天,我自然心虚地在雪地里不停蹦来蹦去地取暖,搓着双手。
半晌他却绽出一丝暖暖的笑意,把自己的围脖脱下来,轻柔地缠在我的脖子上,一边帮我搓暖我的双手,不停地替我呵着热气,清澈的双瞳晶晶亮,“你且放心,我一定好好藏着……谁也不给。”
当时的我有点发毛地想,这小子怎么搞得跟海誓山盟似的,又气他这样不珍惜碧莹的心血,只是冷哼一声,从他的手里抽出手来,傲然一甩大辫子,仰头就走。走了很远,我又忍不住悄悄回头,却见皑皑大雪中的少年,头上身上沾满了落下的白雪,冻得脸都青了,却还是维持着老样子,双手捧着那件冬衣远远地含笑看我。
宋明磊再没有穿那件冬衣,只是挂着件老羊皮坎肩,冻得鼻子通红也面不改色。
碧莹每次都心疼地问那么冷的冬天,为什么不穿上她为他缝补的冬衣,我自然心虚得很,没敢看宋明磊,只听他淡淡浅笑,“最近武功小进,只当练耐力,不穿也无妨。”
碧莹眼泪汪汪,好像受冻的人是她。后来我也悔了,心想还是去找宋明磊说几句软话,让他穿上吧,别这样受罪了,可惜还没来得及开口,他的身上却多了一件原非烟相赠的雪狐冬袄。无论他走到哪里,总能看到人们向他投来或艳羡或嫉恨的目光,然后他到我们这里来的机会越来越少,碧莹的目光也越来越黯淡。
明晃晃的宝石珠帘微微晃动,清脆得好似一曲天籁,珠帘后那倩影悄然而至,我惊回身,碧莹描绘精致的脸庞出现在我的视线内。
我缓缓地下跪,要给她行礼,她紧走几步过来,扶起了我,让我有点惊讶,“木槿,你快起来。”她的眼角有泪流出,颤声对我说道:“木槿,我是碧莹啊。”
我狐疑地看着她,轻轻笑了,“民女君莫问见过大妃娘娘。”仍是慢慢跪了下去。
西洋摆钟当当地响个不停。此时是上午十点,我淡淡地看着地面,耳边似乎还回响着拉都伊死时说的话。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离我远一些坐定,“夫人请起。”
我中规中矩地站了起来。
她让我在她身边坐下,拉着我的手。
我看着她身后的香芹。
“你被我昨天吓着了吧。”她低低说道,“香芹,你先下去。”
香芹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看碧莹的脸色,终是黯淡了目光,低头诺了声,走了出去。
屋中只剩我们俩了,钟摆答答地响个不停,我的手被她抓着有点出汗了,微微想抽出来,她才慢慢地放了手,但也不说话,只是一径看我,而我却只是看了眼那幅百鸟朝凤图,垂目问道:“不知大妃娘娘召民女前来,有何吩咐?”
“你这些年过得好吗?”她低低问道。
我抬眼看她,她眼角的眼线精致斜飞,顾盼生姿。我涩涩地笑着,“多谢大妃挂念,莫问这几年过得很好。”我指着那幅图说道:“这幅织品是大妃娘娘绣的吧,那丝缎是民女上次送给陛下的样品。民女记得陛下说有一个爱妻最爱刺绣,想来是说娘娘。”
她美丽的脸红了,空气也有些局促。
过了一会儿,她笑着说道:“听说你有了一个女儿,今年八岁了吧。”
提起夕颜,我不由得露出一丝无奈的微笑,点了一下头,“夕颜是个调皮鬼,带她可烦着哪。”我长叹一声,心想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她,我想她想得心都疼了。
“我的儿子木尹今年七岁,是大突厥的太子了。”碧莹接着说道,似乎对孩子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不再逼着我认亲,她微微笑了,“女儿阿纷五岁,很害羞,不像木尹,整一个小淘气,跟她的父亲一模一样。”
她的面上满是为人母的骄傲。我看了看她高隆起的小腹,想着昨夜有一个母亲死在那无忧城的怪兽嘴中,微笑道:“几个月了?”
她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有些伤感地说道:“快八个月了吧。”
她描绘精致的眼中慢慢蓄满泪水,我一怔,她忽地伸出青葱玉手,抓住了我的手贴到肚上,哽咽道:“木槿,你恨我吧?”
我的眼睛也湿了起来,仍是勉强笑道:“大妃娘娘说的,莫问不懂,一点也不明白。”我淡淡道:“不过,我以前一直以为我的结义三姐死在戈壁沙漠。”
她泪眼蒙眬地看着我。
我笑笑,“好在她活了下来,我的朋友也活了下来。”我看着她有些迷离的眼,笑道:“这样多好,他们俩活了下来,这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碧莹却忽然哭了出来,“你不要这样说,你其实心里是恨我的吧。你要骂就骂我吧,我心里一直很内疚,你暴尸荒野,而我却享尽荣华,抢了你最爱的可汗。”
“大妃娘娘。”我的眼泪也涌了出来,很想同她拥抱,还像小时候那样,大声骂她几句“傻瓜”,然后两个人抱起来流一缸子眼泪,可是昨夜的噩梦,还有树母神下她的眼泪……
我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以前的碧莹虽然心高气傲,却不爱在人前哭,哪怕在我面前,受了委屈也总是捂着被子偷偷落泪,老被我给硬揪出来,怕把她给闷坏了,心疼地劝个半天。可是现在的她几乎有一半时间都在人前流泪。
那种流泪不再是病美人似的那种青黄不接的孱弱,而是让骚人墨客们为之吟咏于世的一种美,称之为梨花带雨,在现代我们称之为一种伪装,如同鳄鱼的眼泪。
也许这个乱世、这个后宫,要想活下去,就必须要改变,如同我变成了更荒谬的君莫问。
这时一个嫩嫩软软的声音传来:“阿娜,阿纷想去找哥哥玩。”
我们回过头去,却见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咬着指头站在门口。香芹和几个侍女恭恭敬敬地站在她后面。
小女孩也就三四岁的样子,手里抱着一个略显破旧的布娃娃,那布娃娃的脑袋后面挂着一个大辫子,正是非珏送我的花姑子。
我的目光停在那个花姑子身上,心上不停地发疼。
碧莹有些尴尬地咳了一下,轻轻一招手,小女孩就蹬蹬蹬地跑过来扑进碧莹的怀抱,仰起红扑扑的小脸蛋亲了她一口,碧莹温柔地看着她笑了。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夕颜还有希望小学的学生们,心里蓦地一酸。
碧莹把小女孩转过来,“来,叫四姨妈。”
小女孩把小小的指头放在嘴里咬着,两只酒红的大眼睛扑闪闪地看着我,红着脸半天没有说话。
碧莹在旁边不停地轻声哄着,阿纷的脸越来越红,最后把小脑袋躲进碧莹的怀里,时不时地又伸出来,偷偷看我,把我和碧莹都逗乐了。
“什么事如此好笑啊?”
一个低哑性感的声音传来,我们还未回头,阿纷快乐地挣扎着小身子,用细软的声音叫着:“阿塔。”
阿纷挣脱了碧莹,摇摇晃晃地跑到一个健壮的身影下,满面欢乐地抱住撒鲁尔的小腿,仰头嗲嗲地叫着:“阿塔、阿塔。”
撒鲁尔的身后跟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七八岁的样子,锦衣长袍,发辫细结,酒瞳似火,一边同碧莹行着礼,唤着阿娜吉祥,一边却歪着脑袋细细打量着我,乃是突厥太子木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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