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致命、最不可磨灭的错误,往往就发生在年轻的时候。”丁树海的眼光变得有些虚幻,透过对面雪白的墙壁,他好像又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然后他对着假想中依然年轻的自己,厌恶地、痛恨地发出一声冷笑,“更好笑的是,当你在犯下这些错误的时候,那个年轻的你根本一无所觉,只有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当你越来越不可能追回的时候,你才发现自己的心上插着一把刀。你不能把它拔出来,只能带着那把刀一起痛苦地活下去。”
客厅里三个年轻人一直在沉默。于谦和依然站在客厅通往大门最短的那条直线上,双手紧握成拳。丁浩然也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满面泪水。只有方煜文还陪丁树海坐着,他一只手撑在膝盖上,手指轻轻抵住一边的太阳穴。他让自己完完全全地变成一个听众。
已经很久,没有人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
丁树海转了转眼珠,重新看向于谦和。他现在才发现,这个孩子的身上竟然和他的妻子有诸多的相似点。也和他有很多的相似点。那眼睛像极了妻子。特别是不说话,只用眼睛沉沉地看着人的时候。而那眉毛,看起来很平顺,却在眉角不易察觉地微微挑起,形成一个看似谦和实则傲慢到极点的弧度。这简直就是和他的眉毛一个模子刻下来的。
可是他认识于谦和也不止十年了。每当他和丁浩然见面的时候,于谦和几乎每次都会陪伴在侧。他只看到了于谦和的居心叵测,却为什么没有好好地看清他的脸。
丁树海的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悲哀。
这个孩子,其实,比丁浩然更像他。
“你到底还要不要说下去。”于谦和却对他的注视回报以嫌恶,轻轻地扭动一下嘴唇,“我想知道的是真相,不是你的无病呻吟。”
丁树海微微哆嗦了一下,只得讲下去。
那晚的见面结束后,丁树海和苏清芳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联系对方。丁树海不想知道那些天苏清芳是怎么过的。有时偶然想起苏清芳,他就不能控制地假想,此时此刻,她一定用她最温柔的表情陪在韩平的身边。丁树海有意地让自己忙得天翻地覆,用数不清的公事塞满了自己的脑袋。他甚至不再接听自己的私人电话,所有的电话一律要先经过秘书,然后再转到他的办公室。
直到那通噩梦一样的电话突然打过来,他才恍然记起,他和苏清芳已经有整整一个星期没有联系了。
打电话来的是苏清芳的一个同学。秘书问他要不要接的时候,他还犹豫了一会儿。他清楚地记得,有一瞬间,脑海里闪过拒绝的念头。
但是后来,他还是让秘书转进来。
那个同学在他才说出一个喂字时,便慌乱地哭喊着,说了一长串的话。他花了一些精力,才能让她勉强镇定下来。
当她终于能说清楚的时候,轮到他崩溃了。
昨天的中午,苏清芳来找过他,还带了她亲手做的一些饺子。胡萝卜松仁馅儿。他跟她说过,最喜欢吃她包的饺子,特别是胡萝卜松仁馅儿的。可是她没能走到他的事务所。
那时候当地还只是一个中小型城市,很多路上都没有红绿灯。车子来了,行人就停下,车子停了,行人就赶紧走。所有的行人都这样。
就在距离事务所还有一个路口的马路边上,苏清芳被从后面突然拐过来的一辆小轿车撞飞了出去,滚了十几米远。当时就流了一地的血,昏迷过去。幸亏小轿车的司机还有良心,赶紧将她送到最近的医院。
苏清芳的父母又不在身边,她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一直到今天早上,她醒了过来,才能通知同学。
在那个同学的哭泣里,丁树海忽然想起,昨天是他的生日。他一把扔掉了电话……
“就是那一场车祸夺去了清芳最引以为傲的天赋。”
丁树海没有讲他到医院以后,他和苏清芳是多么痛苦,他们有过多少的挣扎。因为这里的听众不光有丁浩然。而于谦和显然是不想听那些的。他很明白,每说一次他和苏清芳的感情有多深,就会让这孩子已然千疮百孔的身心再多一道伤痕,然后,这些伤痛会转化成更骇人的疯狂。
“她手部的神经受到了严重创伤。医生说能恢复的概率只有两到三成。”丁树海黯然地说着,“但是我们当时都没有放弃。清芳是个很要强的女子。她认为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不能放弃,更何况还有这么高的概率。我也全力地支持她。
“复健的痛楚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但是她从来不抱怨,就算疼得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她也要做下去。别人复健都要医生护士不停地督促,只有她,反而是医生护士劝她不要再做了,休息吧。
“起初效果还是很明显的。她的手又可以动了,可以自己吃饭、穿衣,拿东西……做很多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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