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跟自己憎恨的人如此求情,这对穆淑贞来说需要极大的勇气,本身她就对于白皓南又一次出现在他们视线里的这件事感到憎恶和排斥,现在却偏偏不得不如此低声下气。
也许是因为,景臣曾跟裴思愉有过一段感情,在那段感情里,裴思愉尽管神志不清,可穆淑贞知道她是由衷的高兴。
所以,她有点下意识地想要维护景臣,哪怕她觉得那段感情已经不需要在意,甚至是无需提起。
而且,倘若景臣跟裴思愉继续纠缠下去,白皓南知道了在精神病院的那段短暂的过去,真的会难以预计,白皓南将会如何。
那可能不仅仅只是景臣一人受到牵扯,恐怕裴思愉也不会好受到哪里去,不为别的,白皓南此人,不能忍受背叛,她心知肚明。
听了穆淑贞坚定的话,白皓南垂眸淡淡地笑了笑,“既然岳母都这么说了,那就这样吧。”
他实在也没多少闲心,去处理一些不相干的人,类似于景臣这样的,不是第一次遇到,他已经有所厌倦了。
而穆淑贞则被他一口一个岳母的喊着,真觉得刺耳极了,这个人面兽心的男人,根本不配叫她岳母!
但良好的心理素养,让她没开口反驳什么,她深知,反驳于他们现在此时的状况,没有一点好处,所以,除了忍耐,她依旧只能忍耐。
“另外。”骤然又想起了什么,白皓南缓声说,“之前跟你说的,我会把岳父转送到美国救治,没有问题的话,你们准备准备。”
穆淑贞闻言,神色一变,刚刚还松了口气的脸色,瞬间又紧绷起来,她慌忙摆手拒绝,“不用了。”
白皓南看向她。
为不显得自己太过僵硬,穆淑贞尽量维持着心绪,平静地说,“医生说晋川现在不方便转院,更不合适去国外,任何事情,都得等他醒来再说,现在不能动他。”
尽管觉得,穆淑贞是在撒谎,为的不过就是怕他控制住他们,让他们一家人被迫被动,但白皓南却没有继续深究下去,淡声笑了笑,循着她的话道,“似乎说得并不无道理,是我考虑欠缺,那就随你们了。”
裴晋川的死活,从来就不是他在意的。
穆淑贞暗暗松了口气,紧接着,白皓南又道,“对了,我会联系医生,让人给思愉检查的。”
“检查?”
“她始终都想不起我,我想,这件事里,应该也有你们的不少功劳吧?”白皓南轻笑,“你们找人给她催眠了,是吗?”
穆淑贞心里头滞了住,盯着他的目光,倏尔闪避了起来,手心里紧张得全身冷汗,脸色苍白。
白皓南看着她这个模样,就知道事实就是如此,他依旧轻声淡笑,眼神却冷得让人发憷,“我想,既然找到了她,她也应该差不多想起关于我的事情了,否则,一直认为我是个陌生人,逃避着不肯承认我跟她的关系,这也让我很为难,毕竟,我没有多少时间,能继续在这里浪费。”
最怕的语言,还是被他轻笑着说了出来,穆淑贞浑身冷意蔓延,冰冷着,试图挽回,“你不觉得,其实现在她的状况,才是最好的吗?”
“哦?”白皓南饶有兴味。
穆淑贞说,“你让她想起全部的事情,不过是把她又一次逼入绝境里,让她憎恨你,绝望你,让她想起全部你们之间的事情,不过就是让你们之间又回到过去里,你难道希望你们之间的关系,又回到从前那样吗?那就是你想要的,想看到的?”
心中像是被什么蛰了下,白皓南眉梢一点一点的蹙起,眸光盯着穆淑贞,神色有点难看。
穆淑贞看他似乎有所动摇,又接着道,“或许你们可以尝试忘记过去,别让她想起,再重新开始,这样,对你来说,不是更有利吗?”
白皓南定定睨着她,试图从她的表情上,看出她的真假。
但最后,不管她说这句话究竟有几分真诚,白皓南也依旧笑道,“岳母说得在理,这件事,我会再好好考虑考虑。”
裴思愉想起过往,对他来说实际上并没有多少害处,唯一不好的,是他们两个人之间,会彼此隔着一层仇视,她甚至会对他全身都张开了刺。
不得不承认,那不是白皓南想看到的,他找了她这么久,就是想她继续在他身边,比起记起过往,或许,现在才是一个好的开始……
穆淑贞脸色难看至极,已经分不清,面对这个男人,自己究竟需要多大的精力来应付,每一次,都需要格外的小心谨慎,因为现在只有她知道所有事情,能在语言上对付他。
但说出这些话,不过是权宜之计,真让裴思愉继续跟他在一起,裴思愉的下场不过是重蹈覆辙而已,作为母亲,她怎能看着自己的女儿又一次往火坑里跳?
像她应付起白皓南来,都倍觉吃力,白皓南甚至连她这么一个长辈都不放在眼底,更不会懂得真正怎么尊重一个人。
可是,她又该如何,才能改变局面?
论权势,论地位,论手段,裴家如今没有一样是比得过他的。
有时,真恨不得手里有一把刀,干脆杀了这个男人算了。
这样他们一家不必担惊受怕,裴晋川不会落得个如此下场,裴思愉也不会变成最终现在这个模样后,还依旧被他纠缠着不放……
病房里,裴思愉坐在床沿边,房门被她进来时随手关上了,听不到外面的动静,而景臣则站在窗口边,似乎是在沉思着什么,什么也没开口朝她问。
裴思愉看了依旧没有醒来迹象的裴晋川一眼,脑海里紊乱着的画面,无一不是因为白皓南带来的不快。
坐了很久,也沉默了很久,终于,她扯了扯唇,对一旁的玉姐道,“你先出去吧。”
玉姐看了看自进来后就沉默着的两人,不明状况,但也点了点头,随后拉开房门走出去,再将房门带上。
睨了眼站在窗口边的景臣,裴思愉倏尔从病床边站起身,缓步来到他跟前,咬着唇,“很抱歉。”
“什么?”景臣正想着什么事情想得出神,不料她却突然来到他跟前说了这么一句,低眸望着她。
裴思愉抿唇说,“我应该之前就告诉你,我好像……还有一个丈夫……”
“所以你觉得对不起我,才来跟我说抱歉?”景臣睨着她平静的脸,声音听不出情绪,“如若真是这样,那就很没必要。”
裴思愉猛然诧异抬头看他,“难道,你不觉得心里不舒服?”
“确实。”景臣阖了下眼眸,低低地一笑,挑眉道,“本来觉得跟你好好的,按照我们的进展,再下一次,说不定你就同意跟我结婚了,结果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出一个自称是你丈夫的人,心里确实有点不舒服。”
他的不舒服,只是因为白皓南突然冒出来,而不是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
不知怎么的,听着他说下一次,她就会同意跟他结婚的话,裴思愉心里有点跳动。
尽管并不太想说,可似乎,倘若真没有白皓南这么冒出来,她好像……真会在下一次,就同意跟他结婚了。
裴思愉复杂地拧眉,一股不知该说是歉意还是自责油然而生,心里头说不出的滋味。
景臣笑着敲了下她脑门,“可你自己不也是没接受?你没接受就说明,我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起码,相比起他,我似乎看上去更顺眼一点。”
裴思愉简直被他这句话逗得失笑了,还能找得到,比他还自我感觉良好的人吗?居然连自己比较顺眼这种话都说得出来,真让她不禁赞佩起他来。
倏尔,景臣眸光一定,睨着她,有些复杂地问,“你是不是……也不记得他?”
裴思愉微垂下头,紧拢着眉,沉默了须臾,才应了一声,“嗯,不记得了。”
到现在,依旧没什么印象,只不过,白皓南让她隐隐觉得有点熟悉,至少每次面对白皓南的时候,她会无端的有种想要逃离的冲动,这就像是本能似的。
她的回答,让景臣不觉意外,但仍旧是眼神凝重起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裴思愉抿了抿唇,尔后,又是缓缓道,“或许,你应该远离我,会比较好些。”
“为何?”他挑眉。
“会给你招来麻烦的。”她说,“我自己本身,好像比我知道的,要复杂很多,你并不合适参与进来。”
而之前他跟白皓南的话,她不是没有听进去,白皓南的不善,她有所领会一些,一种不安,悄然在她心底蔓延。
她总觉得,她跟景臣继续纠缠下去,就好像……会害了他似的。
于是,对于白皓南无时不刻具有危险的感觉,她突然有点烦透了,最难忍受的,就是别人若有似无,却偏偏又不容小觊的威胁。
如今她自己这边的事还没彻底解决清楚,裴晋川接下来的情况还未定,而白皓南就像猛兽一般随时随地的虎视眈眈着,直觉里,她不能拖景臣下水。
会万劫不复的。
看得出来她在担忧着什么,景臣却是捏起她的下颌,戏虐笑着盯着她的眼,毫不在意地笑道,“我看起来,像是惧怕麻烦的人?对我这么没信心?嗯?”
“没有必要。”对视着他迷人的眼眸,她镇定地说,“你没有必要牵扯进来,这只是我的事情,而且还跟你毫无关系,趁着现在都还能收手,不如各自散了,以后若是见到了,我们起码还可以是朋友的关系。”
“可我想跟你做的,并不是那么索然无味的朋友关系。”他眸光微微眯了起,捏住她的下颌,流泻出一股认真的意味来,“裴思愉,我想要朋友,想要多少朋友,都可以拥有,唯独你,从来就不想做什么朋友。”
“……”
“并且。”他提唇,笑了笑,有点意味深长,“倘若你知道,你在我心里兴风作浪了多久,这句话,你一定说不出口。”
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牢记一个感情短暂的人,并不是他不想忘记,而是难以忘记。
否则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他身边的莺莺燕燕这么多,却唯独,再也没让他遇到心动的那一个?
感情这种东西,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他一直都懂,在他心底盘踞着的人,到底是谁。
面对他总是不会退步的坚韧,裴思愉不知该高兴,还是应该感到惆怅,她想,她一定是他有些心动了。
不然,为何总是这么不受控制的为他涌出诸多情绪?
微垂下眼眸,她已然冷静着,淡声道,“可是,跟我在一起,似乎要承受很多东西,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现在到底算个什么状况,有些事情连我自己都忘记了,甚至都不懂该怎么去解决现在的状况。”弯唇笑了笑,她说,“连我都已经渐渐觉得自己越来越复杂了,你又怎么坚持下去?”
她真有点想知道,到底,她跟白皓南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才会弄成如今这个局面?
为什么穆淑贞惧他,为什么裴晋川恨他,为什么,她会忘记自己的丈夫。
而景臣,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她早就有了丈夫,那么又是怎么跟景臣联系到一起的?
这些种种的问题,扰乱着她,现在又因裴晋川的关系,她甚至连深思的时间都没有。
眼帘下垂着,她摇头笑着说,“我好像,比我自己了解到的,还要复杂更多。”
“复杂便就复杂了。”将她失笑着的模样看在眼里,景臣口吻毫不在意,“这并没有任何关系阻碍,你就是你,简单也好复杂也罢,你就是裴思愉。”
是让他心动的那个女人,这便已经足够了。
从第一次见她起,他就很清楚,她不能算是一个简单的女人,简单的人,又怎么会年纪轻轻,就进到精神病院这种地方?
一开始,他就不曾想过,她过去的世界,能有多简单。
裴思愉突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该对他说什么,沉默了半响,只能是道,“你很会给自己添堵。”
分明知道了她的过去不太美好,还说这种话,不是给自己添堵,又是什么?
男人不是应该喜欢简单一点的女人么?
“正好啊。”松开她的下颌,景臣双手抄进兜里,站在窗口边,冲她轻佻戏虐地一笑,“可以勾起我猎奇的心思,这样也就不会让人觉得,生活太过枯燥无味,特别是在对待女人方面,太过简单容易,通常很容易让男人丧失征服的欲望,我的征服欲可比普通男人要强烈得多,而你恰恰能满足我,何乐而不为?”
跟他相处在一起,总是莫名的让人觉得轻松,裴思愉忽然想起刚开始那会儿,自己还给过他脸色看,突然有点悻悻然。
她耸耸肩,转身往病床边走去,“那就随便你了,吃了什么苦,我可不负责买单。”
“若真有什么苦难,就当我咎由自取,在明知道你有丈夫的情况下,还是犯贱的想爱你,容不得你在别的男人身边就可以了。”
身后灌来他笑着的语言,裴思愉怔了怔,然后垂眸,无声笑了笑,如果他也算犯贱,那还真是犯贱得让人有点喜欢。
可是,她呢?
她现在又算什么?
在明知道自己有丈夫的情况下,却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心,渐渐为另一个男人而跳动,她这种行为,又算什么呢?
她想,她需要弄清楚,她跟白皓南,到底算怎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