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归泪水是不合适他的,傅中天逼退回了老泪,又抬眸看向对面的林絮,此刻的他,格外显得苍老,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精神熠熠,徒然间像是老了二十岁,他备显沧桑的嗓音道,“为何又不继续骗下去呢?”
“那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林絮冷静道,“当初选择骗你们我有私心,希望能由你们来摆脱当时的贫困,但事情过去这么久觉得没有必要,在我嫁人之后就想告诉你们了,只不过后来发生的变故太多,没能寻得机会,我毕竟不是你们的女儿,也不想接受你们的恩惠,以前不想,自从宋言的父亲死了之后,就更不想。”
敏锐的傅中天,隐隐约约觉得她后面这句话另有玄机,似乎是暗藏了什么事情。
“再怎么说你们家也照顾了她那么多年,恩不恩惠都是我们应该报答你们家的,这么多年都把你当成女儿,现在虽然说清楚,但我也仍旧可以把你当成女儿……”
“不需要了。”林絮阻断他的话,声音略显冷清,“你们傅家的恩惠,我远远消受不起,更不需要你们把我当女儿来看待,对于一个我恨的家庭,我若是招惹不起,就只能躲得远远的。”
说出最后几个字时,林絮并没有多大的情绪,可言语间,却不难感受得到她冷淡的恨意。
他老眉微拧,“这又是什么意思?”
抬眸,林絮看着他,一字一顿,“因为,你们傅家,欠了我跟宋言一条人命。”
片刻间,傅中天手指不能自控地一动,一不小心,就碰翻了桌边的茶水杯。
茶水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然而,傅中天却没能反应过来去收拾,而是松滞的老眸,盯着对面的林絮。
在林絮将接下来的一番话都说出来之后,他甚至久久不能回神,只在短短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内,他听到了两个惊天噩耗。
而待侍应生把菜上齐了后,傅中天甚至半响仍旧不能回过神来,直至菜凉,直至对面的林絮一口没动就起身离开,直至天色晚了下去,他依然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坐在原来的位置中,忘了该如何动弹。
秘书小张进来后,见到的就是傅中天宛如僵硬了般,双眼都是呆滞出神的模样,那一刻他甚至感觉傅中天灵魂都没了……
出了餐楼之后,林絮整个人不知该说是轻松还是沉重,长久堆积在心底深处的秘密通通都说了出来,或许是该说轻松的。
可她现在感觉到的却只有沉重,为那些不堪的过去,同时也为了宋言的将来。
宋言是她的亲生女儿,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她能得到幸福,可单单若对方是傅家的人,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有时林絮甚至会可笑的想,她上辈子一定跟傅家渊源太深,才会这辈子如此的跟傅家纠缠不清。
以前是傅家的大女儿,又轮到宋言的父亲,接着现在又是宋言……
简直就像宿命的魔咒一般。
她跟宋言似乎都被傅家纠缠住了似的,怎么都摆脱不掉的感觉,甚至,宋言还有了傅家的孩子……
已经辨不清脑海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林絮只是本能地拦下刚刚经过的计程车,然后就朝艺苑驶去。
有些事情,必须得做一个了断,她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
傅寒深接了电话有事要去处理,人不在家,傅老太太带着宋小源回来后,崔姨准备了晚餐。
而用过晚餐,傅老太太说要回傅家主宅,宋言知道她要去拖住傅中天,想说点什么,却又不太清楚此情此景的情况下,她说什么才是最合适的,最后只能由着傅老太太了。
在她看来,傅老太太跟傅中天两人之间,有时也孩子气得很,傅老太太说要回傅家拖住傅中天,不让他那么快察觉他们明天就要离开这件事,宋言觉得挺好的。
不过老人家还能有如此年轻的心态,也未尝不好,她只能是保持沉默。
然而,傅老太太跟崔姨乘坐石恒的车子离开后不久,林絮就出现在别墅的外面,当来打开门的宋言见到她时,面色本能的凝重起来,“妈。”
“宋言,”林絮站在门外,神情满是晦涩,“我有话想跟你说。”
不知道为何,宋言直觉觉得,林絮接下来要说的话,会让她不能接受。
从内心深处发出一种无意识的排斥,宋言禁不住地直言冷淡道,“可我已经不想再跟您说任何话了,您回去吧。”
她甚至说着就要去关门,试图把林絮隔绝在外。
林絮见了她这个举动,匆忙伸手推住门,“宋言,你就听我一句话,一句话就好!如果听了我的话你还想继续跟傅寒深在一起,只要你能什么都不介意,我保证,我不会再插手你们之间的事,你们想怎么样,都随便你!”
前提是,宋言能毫不介意的情况下,能问心无愧地继续跟傅寒深生活在一起。
可惜,尽管她说到这个份上了,宋言也依旧不远去听,闭口不答一句。
而刚刚从楼下迈着小腿下来的宋小源,瞥见两人的情况,他呆呆地叫了一声,“外婆……”
听到这个稚嫩的声音,林絮一怔。
也在她失神的瞬间,宋言直接就关上了门,彻彻底底地把林絮隔绝在外,什么也不愿去听。
门外的林絮想去开门,然而门已经抢先被人从里面反锁了住,她双手用力敲打着门,叫着宋言的名字,可里面却一点回应都没有。
这时,从后面走过来一个人。
听到脚步声,林絮回头,看到来人时,略有吃惊,“唐慕年……”
屋内,背靠着门,宋言神经绷了紧,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就冲动地做出这么大逆不道,将自己母亲关在门外的事。
只是觉得,内心很恐惧。
恐惧着怕知道一些什么事,而那些事情恰好仿佛是能将她不留余地的吞噬殆尽。
说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感觉,自从见过陆家的那位老者后,她就一直这么恐惧着,生怕自己每次面对林絮时,不经意就从她口中得知什么足可将她挫骨扬灰的事。
她懦弱地逃避了。
逃避一件已经在她心里渐渐蔓延而出的事实,逃避了林絮。
靠着门,宋言听不到外面的动静,缓缓地,像是失去了力气那般,她整个身子顺着门滑下去。
就在前面不远处的宋小源一惊,以为她出了什么事,赶紧奔了过来,“宋大言!”
“我没事。”知道自己吓到了宋小源,宋言笑了笑,伸手轻抚着他满是惊恐地小脸,“不要担心。”
“真的没事吗?”宋小源不太相信她的话,犹如黑玛瑙的大眼睛涌现出一种与他年纪不符的忧虑。
为什么,他现在看着宋大言,忽然就觉得好心疼呢?
情不自禁的,宋言倾过身子,将宋小源拥入怀内,尽量用着缓和的语气笑笑说,“真的没事呢,刚才就只是突然没了力气,头有点晕,现在已经好了。”
她现在不敢让宋小源看着她的脸,怕脸上的情绪出卖了她。
宋小源皱了皱小眉头,忽然不再说话了,静静地任由着宋言搂着他,他不喜欢宋大言不高兴还笑得勉强的样子。
晚上九点时,傅寒深回来了,进入房间看到打包得整齐的行李箱,他微微挑了下眉,视线看向宋言。
宋言清淡笑道,“怕明天早上来不及准备,就先晚上准备好,这样明天也不用一早就忙得七手八脚的了。”
他抓住她的手腕就将她扯到怀里来,一手捏住她的下颌,晃了晃,调笑道,“看来你比我还迫不及待?嗯?”
“有一点。”宋言很大方的承认,此时此刻,她只想尽快的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地方。
对于她这么直言就承认了,反倒叫傅寒深略略感到不习惯,“你不应该矜持矜持?”
宋言眉毛扬了扬,“那要我说,我不想走?”
傅寒深沉思了会,然后淡定道,“还是想吧。”
“……”
“国外的房子刚刚已经定下来了。”他松开她的下颌,改为搂住她的腰,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深深地视线,牢牢锁住她,“但愿傅太太能够满意。”
睨着他的眼,不知为何,宋言感到有点心虚,心里被林絮扰得紊乱的疙瘩越来越甚,让她渐渐面对他时,竟会感到不自然起来。
撇开视线,她说,“这得看了再说。”
傅寒深注意到了她眼神里一闪而过的不自然,蹙了蹙眉,却没再继续深究下去。
可是,到了午夜时分,凌晨两点半左右,宋言的手机响起滴滴短信声。
没有任何睡意的她,自然是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短信,拧了下眉,不太清楚这个时候,会有谁发短信给她。
她的手机号知道的人并不多。
而当拿过手机看到是一个陌生号码时,宋言就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突然间就冒出一种不想看消息的冲动,直觉认为不是好事。
然而却像是鬼使神差似的,她的手指却不自觉的点开了短信……
一行字毫无预兆的映入她的眼底,几乎是在同时间,眼泪猛然翻滚而落,心中霎时滞得不能喘息……
“谁发来的?”
旁边,傅寒深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低低询问的声音,灌入她的耳里。
来不及收回眼泪的宋言,回头就看到傅寒深已然坐在她身后。